一梦九华，满卷晨雾。

　　又记起了山北盆地(de)里缥缈的(de)景象。雾气轻逸地(de)蒸腾，从一位束腰女子的(de)发髻上流过了，女子似乎并未察觉，只顾在柯村街巷的(de)石板路上谨慎地(de)行走。

　　路的(de)尽头是更浓的(de)雾。雾的(de)深处耸峙着九座殊名异状的(de)峰峦。九峰聚在一起，犹如新近出水的(de)莲花，抹尽了山的(de)棱骨，平铺婉约与玲珑，娇滴滴地(de)，素雅极了。

　　白墙褐瓦牵不(bù)动圣山的(de)慈悲情怀，惟有弥漫的(de)晨雾，才能准确传递梵音中的(de)厚德。信步雾里九华，心是明净的(de)，净得(de)可以照清自己的(de)影象。高台上的(de)丛林，石壁间的(de)大殿，以及神塔、山窗、溪桥、流泉、松杉等诸多祥和(hé)的(de)元素，齐齐地(de)汇聚到了晨雾和(hé)佛门之中，再纷杂的(de)庸扰都会慢慢沉淀，只需啜一口清茶，精进修持的(de)日子便增添了几许亮色。

　　在山中旅行，有雾就不(bù)会寂寞。一点春风能够顺着雾尖儿把山花的(de)香味传遍每一道沟壑，一片苔衣也能够吸吮着雾水，把几个描红的(de)大字连同数茎鲜草滋养在古朴的(de)小径旁。

　　雾是内敛的(de)，总在沉默中延展。浓绿的(de)山色，湛蓝的(de)天空，苍劲的(de)石刻，虔诚的(de)生灵，都离不(bù)开它(tā)的(de)妆点。放生池里，三四只刍龟已经探出了脑袋，游到了竹排上。雾正好也稳稳地(de)浮在了水面，与竹排仅半尺之遥。龟静止了，雾也静止了，它(tā)们久而未语，只凭心神交谈。或许是发现了我(wǒ)的(de)逼近，龟突然跃进了水里，晨雾被拨开了一道印痕。雾并不(bù)急忙散去，悠闲自若，安宁地(de)守望着龟的(de)消逝。

　　其实，九华山的(de)晨雾充满了情韵，明知生灵的(de)履迹会踩压到它(tā)的(de)裙裾，仍不(bù)愿与俗世争执，宛如挑灯抄经的(de)法师，一意静处，不(bù)惹红尘。

　　几株新竹在禅扉的(de)东侧落了户。禅院已闭门多年，铁锁下渗出了一行很沉的(de)锈斑。看得(de)出来，香客们早就淡忘了这组蜷缩在山坳里的(de)茅蓬。但晨雾是大度的(de)，它(tā)的(de)观念里从不(bù)区分大寺小庵，凡是佛心所在，它(tā)都会主动叩访，时而热情奔涌，时而温柔轻盈，时而坚毅疏朗，全然空灵幽静，不(bù)着尘埃。

　　禅院后有碧池，碧池后有石坛，石坛后有龙蟠，龙蟠后有袅袅的(de)烟岚。烟岚的(de)性情是属阳的(de)，而晨雾的(de)性情则是属阴的(de)。烟岚被晨雾裹挟着，炷香融进了水气。在九华山，阴阳绝不(bù)是作为对立面而存在的(de)，它(tā)们和(hé)谐相生、彼此依赖，就像这座山所承载的(de)文化一样，佛家的(de)、儒家的(de)、道家的(de)、民间的(de)，都在交织中发展。我(wǒ)们能见到的(de)，不(bù)仅有庄严的(de)庙宇，还有优美的(de)田园和(hé)熙攘的(de)集市。我(wǒ)们能听到的(de)，不(bù)仅有佛堂的(de)经声，还有书院的(de)书声和(hé)山野的(de)歌声。

　　人性是柔弱的(de)，谁都禁不(bù)起生活中散乱的(de)纠缠。不(bù)要去细究生命的(de)得(de)失，走向纯洁的(de)雾，安坐下来，耐心等待和(hé)煦的(de)风从山前吹起。风来树动，树动鸟飞，鸟一旦飞远了，人的(de)神情也就会跟着目光变得(de)泰然了。

　　九华山显然是一个可以怡情忘忧的(de)地(de)方，人佛共处，僧俗同乐。尽管不(bù)乏一些荒祠、孤坟、残碑、断石，但总体来说，还是峥嵘活泼的(de)，还是光润入画的(de)。因此，我(wǒ)最愿意卧在雾中享受它(tā)带来的(de)那份自由与平和(hé)了。

　　如能有酒，我(wǒ)还愿意醉倒在这蒙蒙的(de)山里。因为枕岩酣睡的(de)时候，会有雾气轻拂到我(wǒ)的(de)额头，一重接着一重。待一觉醒来，抬眼便是数不(bù)清的(de)绝妙玄寺，有的(de)耸立山巅，有的(de)傍崖临壑，有的(de)跨峰越谷，都把薄雾牢牢地(de)系在了腰间。

　　又一阵雾来，又是全山孤清。明亮的(de)水帘，飞溅的(de)瀑群，渐渐隐没了，朦胧的(de)黛色后面是一片高挂的(de)水响。衣衫上沾染了几点雾珠，峰头老衲的(de)钟声时浑时越。仰望九华，除了留梦，我(wǒ)还能做些什么呢？把这份胜情揽在怀里，于云端挥手，指间尽是朵朵清凉的(de)雾花。

　　黄鹂衔出了一叶柳丝，几片绯红正被东风悄悄地(de)折起，绚烂的(de)色调开始在晨雾中卷动。

　　一朝相遇，年年化魂。